噴火龍受難記

噴火龍受難記

圖、文/惠梓

欣儀打電話來，說惠玲要到溪底遙教做糖漬橘皮及橘子蜜餞塔，問我有沒有興趣學。反正閑著也是閑著，多學點東西總是好的，不疑有他的答應下來，誰知這竟是一連串惡夢的開始。

惠玲教完，交代要多嘗試幾次不同的比例，好找出最好的配方。老師說的話就是聖旨，我又是乖學生，當然要好好練習。欣儀問說是否可順便試做果醬，試是可以試啦，但我從沒做過果醬，之前溪底遙找老師教作果醬的幾次也全沒參加，根本就不會啊。從零開始，嘗試的又是最難的柑橘，失敗的機率很高。

還好現代有個很方便的東西叫做食譜，照表抄課應該還不至於差到哪去吧。把所有能找到的柑橘類食譜全挖出來，連網路上能抓的也全抓下來，想說若找出共通性事情就好辦了，誰知道根本沒有相似的。怎麼辦？土法煉鋼，全試試再說。

柑橘類果醬還不是普通麻煩，以前也熬過蜜鳳梨、洛神花、桑椹汁…但那些全是為店裡的飲品所準備，只要處理好洗淨，加糖熬煮即可。可沒有一樣東西像柑橘這般麻煩，麻煩在哪？柑橘只要一加熱就會變苦，剛開始不懂，以至於敖煮出的成品苦得像黃連，根本無法入口。

尋求解決方法，有的作法是直接把皮、子、和白色薄膜全捨棄，純用果肉。成品果然完全不苦，但也沒香氣，只甜而已。所以香氣重要來源的皮是不能捨棄的了。那該怎麼去苦味呢？有朋友建議加藥、加酶，但沒有門路買不到，感覺也不自然，所以捨棄。剩下的只有最原始也是最麻煩的方法：燙。

怎麼燙？又是門大學問。有的書上說撥開後直接燙皮，燙完清除白色部分然後與純果肉再一起熬煮。有的說切絲燙，也有整粒燙的。燙幾次？燙不夠、苦味依舊，燙過頭、不但苦味沒了，香氣也沒了。所有燙法全試，每燙一次就試吃ㄧ次。試到滿嘴苦味與橘皮味，味覺都麻痺。只有廚餘桶不斷增高，連像樣的果醬都熬不出來。

好恨如此無力的自己，又心疼壯烈成仁的茂谷們，（如果茂谷有知，大概會追殺我。）視線逐漸模糊起來。糟糕！不小心為正熬煮中的果醬加了鹹味，對不起，不會再犯，讓我成功吧！

可能愚誠感動上蒼，終於果醬能吃了。但也只是能吃而已，風味不足、酸度不夠、連甜味都沒個準。風味不足，加點別的東西試試：橙花酒、鳳梨、橙皮酒，全被打槍。不斷錯誤嘗試後終於找到竅門，讓茂谷的香氣可以完整保留又可把苦味去除。這部份容後再述。

酸度不夠好解決，隨手在冰箱中抓個檸檬榨汁加入，馬上改善，沒想到這個不經意的動作為日後引發不小麻煩。甜度只能求助機器，因為試吃已經試到味覺麻痺，連甜鹹酸苦都快分不清楚。當手指和鉆板染上洗也洗不掉的銘黃色，吧台刀鈍得連成熟的奇異果都切不開，第一次的成品終於陸續出來。此時咖啡館裡已經連續飄了將近兩星期的茂谷香。

試吃開始。每個來到店裡的朋友、不管生的熟的，全被強迫吞下一匙又一匙的果醬，不過癮塗吐司再來一次，還得繳交心得報告。有朋友開玩笑說自己吃過果醬後皮膚變白，連長出的毛髮都變白。真的嗎？茂谷美白的效果當真如此好？半天後才聽出他在抱怨自己成了白老鼠，而且還是付費喝咖啡的白老鼠哪。沒辦法，媽媽早就說過，不可以交壞朋友，誰叫你不聽媽媽的話，只好自負後果，乖乖當損友的白老鼠。

經過白鼠們的通力合作票選，總算從近十種的果醬中挑出不同作法的三種。交給欣儀拿去給大頭們試。這階段，以醫療術語來說，就是已經通過動物實驗，正式進入人體實驗。（歹謝啦！親愛的白老鼠朋友們）等到大頭們選出心中的佳作，把配方交出去，哦耶！任務完成！

什麼？還沒完？大頭的確勉強挑出一種，但交代不要放果膠。OK，不放就不放，再煮一次。大頭說果醬不夠濃，最好再稠些。。不放果膠，要夠濃稠，那就…就用力的熬吧。但我實在沒空熬，還好素蓮勤快，試熬幾次，果然夠稠，但同時香味也沒了。看到欣儀帶著亮閃閃的眼睛登門求助，就知道又有狀況，唉、算我前輩子欠妳的。

原來除了香氣和稠度，檸檬的取得也是大問題，現在哪來有檸檬？之前加的可是本家寶貴的庫存，已將近用罄。更何況還要無毒的，大概只有老天爺才有辦法。突然想到湘怡幾天前提過家中金桔近日會成熟，問我要不要去採。她家金桔果大皮薄肉多汁，沒灑過藥，同樣是柑橘類，酸度亦足，應可成為檸檬的替代品。

二話不說，抓把剪子和提袋，直接衝進她家當土匪。連禮貌性的問候都沒多說，快速剪滿一袋後急急飛奔而回。離開前回頭，湘怡的公公臉上表情茫然，一副飽受驚嚇癡呆樣。（失禮啦、阿伯，要教您媳婦不通交壞朋友，無就要常收驚。）

熬出來味道果然挺合，頗得意，馬上交由欣儀請各大頭們定奪。結果令人沮喪：不行，金桔嚴重搶了茂谷風采。為保護最佳女主角，只好犧牲風華太健的配角。還是用檸檬吧。

※○◎□＊＃…我也想用檸檬啊，但沒有的東西怎麼憑空便出來，當我是神啊？體內沉睡的噴火龍被吵醒，開始霹哩啪啦的噴火，負責聯絡的欣儀當場成了楓港名產：鳥仔巴。

請找出檸檬給我，管你去臥冰求鯉還是哭樹求果，找得到再繼續試吧。經過幾天的詢問追求，果然完全沒有下落。眼看那個負責的人頭越來越大，害我連落跑的話都說不出口。難道大頭們都不食人間煙火的嗎？還是只吃過檸檬，卻沒見過檸檬樹？再來一次，以味蕾決勝負。

不要金桔搶了茂谷風采，那就把香氣最濃郁的皮先去掉再榨汁，為求公平，檸檬當然也得脫衣。連註記都不寫，只寫A、B、A+，免得有先入為主的想法。多出的A+是幹嘛的？因為嫌不夠濃郁，所以把部分打成泥再攪和在一起，我想該會感覺稠些吧。金桔果然勝出，當然啦，時間不對的水果永遠比不上盛產中的風味好，更何況被剝掉層皮。

配方終於底定。接著準備正式熬煮、量產。之前一直都是少量的試做，現在得加大每次熬煮的份量。溪底遙廚房大的鍋子大的連人都可以放下去煮，小的卻又連隻雞都容不下。要再採購有些浪費，回家後努力從娘的壓箱寶中挖出兩口嶄新發財鍋，正合用。順便把家中的老米甕也一並帶去，打算把已經發酵，不能熬果醬的茂谷拿來釀酒，完全物盡其用。還好娘現在不住家裡，要不被她知道，肯定有得瞧。

欣儀聯絡好玻璃罐工廠，預計禮拜二可以收到罐子。所以禮拜二開始熬煮。應該沒我的事了吧？誰知又為了句人手不足，不但自己下海忙掉三天寶貴的假期，還把朋友秀容也拖下水。

開始作業：先把茂谷從冰箱中取出泡水，再逐顆仔細清洗。洗淨後刻淺紋、川燙7次，川燙部份由素蓮負責，真是難為她，光看她拿個大勺子舀過來、撈過去就看得眼花，何況還得處理川燙後的熱水，真是危險的工作。燙後得去籽、切丁。此工作最費時，因為得一顆顆仔細處理。只要有其中一顆處理不好或發酵味道不對，熬下去整鍋就毀了，完全沒辦法補救。

這得所有人通力合作、層層檢查才辦得到。再來是熬煮，此部分我負責。剝金桔皮的任務則由欣儀擔任，看她剝的起勁，真擔心她哪天連我的皮也剝了。熬好後得直接熱鍋裝瓶，由欣儀從沸水中夾出瓶子給一旁的我裝填，裝好後再馬上蓋上剛夾起的燙瓶蓋。這是超級苦差事，夾罐子的人被熱水燙的哇哇叫，裝果醬的雙手則在層層手套裡悶悶的燒。邊裝邊想，等一下手不起水泡才怪。

第一天每個人都戰戰兢兢的摸索，進度超極緩慢。等到把當天燙好的量全熬完已經晚上八點多，七個人奮鬥整天，熬出的果醬總瓶數才一百出頭。我甚至連社大的課都沒來得及去上，只趕得及在下課前衝進教室問同學，有沒有精於刀工又有空打工的，問到兩位專門在辦桌時切菜的，太好啦！

第二天有辦桌媽媽的加持果然就是不同，到後來根本不用去幫忙切，埋頭苦熬，拚命裝瓶，根本顧不得燙到起水泡的手。晚上、阿星來探班，帶來幾道好菜。準備用餐時才發現手舉不起來，握不住筷子。只好雙肘抵桌、以筷當匙、以口就碗、迅速扒完，繼續上工。一樣在八點多完成，瓶數較前一日多出將近一倍，想歡呼卻完全沒力。

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廚房，金枝、小非和小朋友們跳繩跳得正開心，好一幅太平盛世的寫照圖，真令人羨慕，我本來也該在這裡的，為什麼會選擇在廚房待一整天，把自己弄得像鬼？大家開心的問我要不要加入，可惜我早已電池耗盡，只想盡速躺平。背後開始響起主題曲：八郎A細命是空金又包銀，阮A細命不答錢…蔡秋鳳的鑲金又包銀真是完全表露出心聲。

連騎車回家的力氣都使不上，只好先進辦公室休息。小朋友散會了，大人們陸續回辦公室…開始開會。媽呀！素蓮、欣儀和我今天同樣忙了一整天，該同樣累壞了，居然還可以繼續同小非和金枝開會。溪底遙果然不是普通人可以待的地方，還好我只是義工而已，阿彌陀佛。

回到家，隨便沖個澡就倒上床，翻來覆去睡不著。雙手因為兩天來不斷的攪動果醬，酸得好想砍掉。脊椎則因一直屈著身體熬煮、裝瓶，痛得無法平躺。唯一慶幸的是左手大拇指燙腫的大水泡已經完全不會痛，可能連神經都燙死了吧。

第三天，持續前日的衝勁，打算趕在傍晚前把工作做完，晚上好去探望阿娘還有練團。怕來不及、連中午都沒休息，邊啃便當邊顧爐火。皇天不負苦心人，終於趕在4點全部完成。飛車到南投市看娘去，進門後阿娘連正眼都不願瞧我ㄧ眼，明顯在生氣。心裡可能想著：這死小孩放假三天不知瘋哪去，完全忘了為娘的存在。急急解釋半天，最後還亮出手上的大水泡才釋懷。但此時團練時間已到，只好又匆匆告別。

果醬在大家辛苦的通力合作後終於熬好，可以開始賣了吧？什麼？還要等包裝？得等多久？不曉得？挖哩勒、包裝能吃嗎？沒任何添加物的果醬無法久存。不趕快賣掉，難不成要放到壞嗎？

沒辦法、沒有包裝不能算成品，不能賣。我＊※○◎□㊣＃…噴火龍又醒了。為了滅本姑娘心頭之火，決定來寫個噴火龍受難記，以昭告世人誤交匪類的嚴重後果。

但、平心來說，為什麼這一路走來感覺如此不愉快，甚至覺得受盡委屈都不曾放棄協助研發茂谷果醬呢？又不曾簽契約，也沒有豐厚的報酬，實在是因為無毒的茂谷太珍貴。茂谷是柑橘類中最為嬌貴的水果，略不注意就落果、裂果、日傷、蟲咬…即使該用的藥都用了也不保證收成就好，更何況昌輝完全沒用農藥。若任由如此寶貴的水果放至腐壞肯定會遭天譴，也請各位看官在品嘗的同時想想農友的辛苦，用感恩的心情來對待這瓶果醬，謝謝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