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中寮相遇

本文轉載自:全景傳播基金會

⊙黃淑梅(口述) 廖德明 整理

1999年10月,大地震後的永平街上穿梭著怪手、軍人,忙著清理有如戰爭後的場景,我帶著攝影機進入中寮,像所有其他外來協助者一樣,摸索找尋「投入」的現場。攝影機追逐著永平街上的斷垣殘壁,搶拍著茫然失神的村民混亂的生活,兩個月後,永平街不見了!震倒的房子被清理一空,組合屋也蓋起來了,流離失所的災民暫時有了棲身的地方,『接下來呢?該拍什麼?』空盪盪的場景裡我赫然驚見,密密麻麻有如蛛網般的高壓電塔,像鬼魅般矗立在田間,那種景象猶如一種「無形的地震」,吸引著我的鏡頭。


高壓電塔與垃圾場之鄉

攝影搭檔跟我說『中寮好醜』,相較其他農村,中寮少了一份田園的氣質,跟想像中的美麗鄉野景色有段落差。中寮不是因為大地震才被震得「其貌不揚」,一路走來中寮早就「山河變色」了,義和村長張明樹說『現在的中寮山不明、水不秀,小時候溪裡可以捉蝦捉魚,現在呢?到了下一代還有什麼?』

民國73年,當集集、草屯大聲對成為台電「南電北送」的中繼站說「不」的時候,中寮鄉長卻積極爭取。台電在復興村蓋起一座大型變電所,當時為掩人耳目,而稱為「開閉所」,經過三十多年,台電的招牌上還是手寫的「開閉所」,而村民都已知道開閉所就是變電所,一座座高壓電塔,靠著台電的回饋金和農人的短視近利,蠶食鯨吞中寮的田園,青山早已喚不回。

民國80年,中寮鄉長再度爭取縣內區域垃圾掩埋場進駐,為了不打草驚蛇,直接採用現地掩埋的快速施工法。簡陋的防污設施根本虛有其表,結果是河川被污染,魚蝦死光光。民國84年,中寮鄉長進一步打算擴建垃圾掩埋場,義和村長–張明樹與幾位在地年輕人聽到消息,迅速帶領村民進行抗爭後才擋了下來。

這些別的鄉鎮避之唯恐不及的東西,中寮為什麼搶著要?當地的民代、官員會告訴你『中寮沒有補助、沒有資源,爹不疼、娘不愛,如果不靠這些爭取一點回饋,怎麼建設鄉里?』。然而問問當地村民,這些回饋都是怎樣建設鄉里?『有啊!幫某某人的樁腳修了一條路,直通他家門口。』

中寮的例子,在台灣並不是特例。921帶來的不僅是災難,更讓台灣「現出原形」,《在中寮相遇》這部片子的拍攝製作過程中,我不斷從中寮看到我的家鄉,看到台灣許許多多鄉鎮共同的樣貌。

九二一後的社區營造

921大地震後,許多外來團隊進入中寮這個災情慘重的明星災區,「社區營造」這個議題又重新被搬上檯面。記得多年前年「社區營造」引進台灣時,從許多實際運作的案例中,我看到外來的經驗和理論通常成為菁英社群間的討論,而沒有貼近在地民眾的生活脈絡,常常淪為即興式的活動大拜拜,一旦負責「社區營造」的外來團隊一走、活動一結束,村民仍舊回到廟會、樁腳的生活脈絡中,社區民眾並沒有獲得什麼成長。當我進入中寮,再度聽到「社區營造」的呼聲再起,我的心中產生了極大的質疑,有一度甚至拒絕拍攝這樣的事件發展。

然而,當我與中原大學喻肇青老師在中寮相遇,他讓我看到一個很不一樣的例子。喻肇青老師所帶領的建築專業團隊,地震後相當細心、耐心地傾聽與陪伴中寮的民眾,讓當地的村民從觀望到接納。最令我動容的是不會說閩南語的喻老師,每次開會都必須有人在一旁幫忙翻譯,然而他卻從來不放棄任何與村民溝通的機會,即使有時會雞同鴨講,他還是賣力用他慣有和緩的態度慢慢解釋。這樣的耐心,其實影響了整個重建團隊的氣質與工作態度,在這樣中老年居多、外來資訊不足的台灣鄉鎮,恰恰需要如此放下身段,體貼民眾的工作者。

後來,南投縣政府在沒有跟居民溝通下,指派另一位建築師取代喻肇青,這位建築師沒在有了解重建地的實際狀況便自行規劃,引發居民對南投縣政府強烈不滿,進而力挺喻肇青重掌重建規劃工作。

人與大自然相爭的後果

土石流在台灣早已是司空見慣,甚至成了許多山區居民生活中的一部份,中寮這個小山村自不例外。當初拍攝一對住在山邊的呂春寶老夫婦時,我就擔心甚至預見會拍到他們的房子被土石流掩埋。我的心裡充滿焦慮和矛盾,一直告訴自己,我不是來拍災難片,我不是要用他們悲痛的神情來換取觀眾的眼淚。一到下雨我就歇斯底里,不停打電話問著他們『雨下得大嗎?人有沒有下來?房子有沒有怎麼樣?』。直到幾場豪雨之後,事情真的發生了,我在現場,看到老夫婦的家屋被土石流沖垮,難過至極。

為什麼會這樣?「我家門前有小河、後面有山坡」歌詞美、環境美,住在這樣的地方不也是很多人的夢嗎?土石流來了,生命財產瞬間化為烏有,民眾罵政府、怨官員,難道自己沒有責任嗎?而政府公部門呢?面對一連串的災難,政府的作為是什麼?面對歷史糾結的國土問題,政府的位置在哪裡?土石流走了,民眾又回去蓋房、墾殖,土石流再來,民眾再逃,為什麼會這樣?我找不到答案、我日思夜想,直到我去求教陳玉峰老師,他讓我理解「土地倫理」在台灣淪喪的歷史過程,才讓我日夜焦慮的心終於安定下來,找到方向。

惡地中的中寮人

電塔、垃圾、土石流,這樣的「惡地」才逼出廖學堂這樣的中寮人,想要不一樣的中寮的未來。正當我在中寮拍攝期間,南二高開過我的家鄉台南東山鄉,一座美麗的山頭從此消失,我站在曾經熟悉但如今突兀的景象前,心情從錯愕、憤怒到無奈,我想起廖學堂,一個喚起村人一鋤一鋤,恢復昔日灌溉渠道的中寮人,我這個東山人感到汗顏與渺小。

《在中寮相遇》你嗅得到官僚習氣,看到土石流災難,你也會看到「惡地」裡一群奮然向上的花朵,美好中夾雜著無奈與無力…,希望透過這部片子紀錄下我們此刻所處的台灣文化,期待與你《在中寮相遇》!

在〈在中寮相遇〉中有 2 則留言

  1. 東垣兄:

    很高興接到您的來信,得知您從事植物酵素及有機農作多年,小弟有很多不懂的地方真要好好請教您,其實小弟在鄉公所常和陳月英鄉長談到中寮農業…如果東垣兄有時間,不妨我們三人先談談中寮農業如何初步的進行。

    PS.我已向黃淑梅導演告知未來中寮農業的可能性,並謝謝她對中寮這塊土地關注。

    弟 廖學堂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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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學堂:我是秋奕先生的兒子,我們有見過三次面,可 惜沒有時間深談。我從事植物酵素的研發及有機農 作多年,很高興知道故鄉還有一群人在為這塊土地守護著。我參加過行政院六星計劃.本縣社區營造人才培訓計劃三次.農委會生態解說員及有機農業耕作訓練;希望有機會彼此切磋。

    煩請代向黃淑敏小姐等人致意,伊們不僅給故鄉帶來清流,更帶來希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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